《文艺时代》：一本“文青范儿”十足的“娱乐文”！

《文艺时代》写的是一个叫褚青的人“重生”到1997年当演员的故事。他认识了贾樟柯，逐渐成为“第六代”导演的“御用”男演员，在国际上拿了许多大奖。另一方面，他还在《还珠格格》等热门电视剧里饰演了一些角色，和明星范小爷谈恋爱成家了。

　　在资深网文读者聚集地“龙的天空”论坛上，《文艺时代》得到了很高的评价，读者在评论它时经常用到的一个词是“清新”——它确实给都市职业小说带来了一股清新之风。首先，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娱乐明星小说(简称“娱乐文”)这个小说类型是被“韩娱”独霸的，截至6月10日，职业小说总点击榜前20里面，光是小说名字带“韩”的就有8部之多。铺天盖地的“韩娱”会让读者产生审美疲劳。《文艺时代》则是难得的“华娱文”，讲中国故事，让人眼前一亮。更重要的是，从设定来看，《文艺时代》也没有用“娱乐文”常见的“制霸”套路，“娱乐文”这个类型从《大亨传说》开始，几乎都是主角从“龙套”到“大佬”的升级模式，最终在娱乐圈内称王称霸。这其实就是照搬了男性向“小白文”的“爽线”——“打怪升级泡美女”。可以说，大多数“娱乐文”都是披着“娱乐文”外衣的“小白文”。《文艺时代》没有采用这种套路，那它是怎样一路“清新”爬到“娱乐文”月推荐榜第2的呢？

　　《文艺时代》最大的创新就是作者细致地表现了演艺本身，用专业性知识开启了一条全新的“爽线”。作者用独立艺术片和商业剧两条线索重写了1997年以来中国影视发展史。在和贾樟柯的圈子混熟了之后，褚青又与楼烨(娄烨)、姜闻(姜文)等人合作，不断地提升自己的演技，凭借在这些艺术片中的出色表演，成了有世界声誉的“影帝”。在商业剧方面，褚青在《还珠格格》《春光灿烂猪八戒》《铁齿铜牙纪晓岚》里面则都是配角。这里表现出作者鲜明的“精英立场”：他比较重视表演艺术的“硬功夫”而非通俗娱乐性，或者说，《文艺时代》的娱乐性就是通过写演技本身表现出来的。就像有读者评论的“演技这种比较抽象的东西，被写得非常爽”。

　　具体说来，《文艺时代》“爽线”的铺展至少有三种“硬功夫”作支撑。第一就是专业知识性，作者对中国电影行业大势的分析，对拍电影和演戏的专业技巧的介绍，还有一些影片拍摄的具体背景的展现都相当专业，以至于有读者怀疑作者就是“圈内人”。第二是对影片的解读，这种解读不是像写影评那样分析影片如何精彩，而是将这种对影片精彩的解读放在小说世界里演绎出来。例如写拍摄电影《苏州河》的这几章，将影片里那种孤独绝望的情感的酝酿、表现过程都很好地表达了出来，让读者更能体会影片的独特魅力。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文艺时代》几乎就是小说版的“观影指南”。第三，作者建立了电影世界和现实世界的联系，对影片内外张力的表现很到位，例如褚青和周迅、王彤通过演戏而互相欣赏，在生活中也有不少交集。后来他们演对手戏的时候，作者有意把这种戏外的微妙感情融入了进去。

　　如果说这三层“硬功夫”是因为小说的专业性而让部分读者体会到了获得知识的愉悦，那么真正让大多数读者“过瘾”的，还是小说对“抗争”的描写。小说揭示了演员所面临的政治、商业资本和圈子潜规则的多重压力，褚青和范小爷都守住了底线，勇于抗争。例如面对政治力量，褚青不顾“某局”的禁拍、禁演令，“顶风作案”。面对行业的潜规则、商业资本和经纪公司的压制，他们自己成立工作室，闯出了一番天地。虽然褚青是“重生”到那个时代的，但他极少使用“先见之明”的“外挂”，没有专门抓那些注定大红大紫的角色，也没有在“非典”时期倒卖板蓝根……他和范小爷的成功几乎都是因为“爆别人几条街的演技”和“死拼的精神”，这其实是在金钱宰制的“小时代”里的“奇迹”，但读者需要的就是打破“潜规则”也能成功的“奇迹”。

　　在感情设定方面，虽然褚青与有些女性的关系比较微妙，但他并没有“乱开后宫”，而是一心一意和范小爷结婚成家，一起打拼事业，成为了当下演艺圈的爱情童话。这些都是更大格局内的“反制霸”模式。小说将读者们所熟悉的影视/现实记忆放进了一个“半架空”的时代，在这里，1997年以来的热门影视剧台前幕后的故事都有所展现，满足了读者“窥秘”的快感，更重要的是褚青的那些不妥协的“抗争”又让这熟悉的记忆有了全新的可能性，作者在这里写出了能够给人力量的“奇迹”、“童话”。

　　从《文艺时代》书评区里可以发现，读者最喜爱的设定是“范小爷”，在现实生活中有些高傲冷艳的“范爷”，在小说里则变成了能闯事业又能居家过日子的“好媳妇”。这个设定其实是“草根”的梦幻叙事，满足了把“女神”拉入日常生活、满足自我幻想的愿望。在这个意义上来说，“文艺/娱乐”都只是全民“YY”的一个风雅借口——这是一个一点都不文艺的“小时代”，但资本的幽灵在四处兜售“文艺”的故事。《文艺时代》的主角褚青恰恰是一个在现实世界中跟“文艺”不搭界的人，他“重生”前是小县城的鞋匠，“重生”后在京城捡破烂，只是遇上了贾樟柯，才跟电影发生了联系。他最初是因为片酬才去拍电影，后来真正地爱上了演戏。作者将自己对纯粹的“演艺”和“爱情”的期许寄托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希望通过他们的故事，让“文艺”真正变成从现实生活中升腾起来的“艺术”，这是作者的“情怀”所在，也是《文艺时代》最大的魅力。

　　就讲故事的水平来看，《文艺时代》整体语言轻快、幽默。当然，这也是网文“好看”的基本要求。在个别的章节，作者炫技式的大量复现电影场景，虽然不影响整体流畅性，但有局部“注水”的嫌疑，对一直辛苦“追文”的读者来说是不完美之处。

　　总之，《文艺时代》是都市职业娱乐文独树一帜的“清新”之作，作者凭借“硬知识”的底子，用较好的讲故事能力，讲出了不仅“爽”而且还有情怀、有力量的“文艺”梦幻故事，为我们展现了“文艺”在“小时代”的全新可能性。

谢谢各种大神的批评指正。在写完上文之后，我还一直追《文艺时代》直至完结，又有了一些新想法。后来因为也是做这个专业的，就把它推荐到我团队做的年度榜单了，评论版发表在《中国文学批评》和《2016年度中国网络文学》（男频卷）（即出）了。增删多次，这是其中我自己觉得好一些的一稿，里面有些想法，请大家继续指正：

《文艺时代》：一篇“文青范儿”十足的“娱乐文”

戏如人生，在百千行业中选演艺行业为故事背景，以虚实相生的情节来敷演世间情态；人生如戏，在亿万人物里取演员歌星为主角，以富有戏剧性的故事代偿人之欲念。展开而言，想做人上之人，便要 “制霸”（“升级”）；要尝男女欢爱，就有 “后宫”[1]（“推倒”）。“制霸”、“后宫”大抵构成了“娱乐文”的“爽感”。《文艺时代》以1997年的大陆影视圈为故事起点，打破了“韩娱”“港娱”对“娱乐文”的“霸榜”格局[2]。小说中对“第六代”电影的浓墨重彩地书写，更是给以“制霸”“后宫”为主流爽感机制的“娱乐文”带来一股清新风气。

《文艺时代》以“演技”丰富了“升级”“制霸”模式，以堪称专业化的细节知识让“爽感”颇具“文艺范儿”——小说甚至成了故事版的“观影指南”[3]。“表演”也从单纯“升级”的道具变成了有专业性但不乏趣味的“技艺”。在女性情感线方面，《文艺时代》是单一女主模式，褚青和范小爷恋爱，一起打拼事业，修成正果。男主周围也有一些关系微妙的女性，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是以“欣赏”代替了“推倒”。

作者对表现“演技”的痴迷和女性角色的“非后宫化”，让不少读者觉得《文艺时代》是一部“文青范儿”十足的“娱乐文”。“文青”本来笼地指对文学、艺术等有着浓厚兴趣，喜欢思考社会人生等问题的青年。在网络时代，他们形成了自己的“部落”，有自己的趣味标签。如《文艺时代》里重点介绍的电影就与活跃在豆瓣网电影频道的文艺青年的品味高度相符。在网络空间一度十分流行“文艺青年、普通青年、2B青年”的“文普2”描述框架。相对“文青”来说，“普青”、“2青”的品味相对粗浅简单、草根化。在网络文学脉络里，“文青文”是一种与“小白文”相对的审美风格，在一些“小白”读者那里，“文青文”常常被贴上“酸”的标签。随着网文“精品化”潮流的兴起，越来越多的人肯定“文青”作家是一群具有某种情怀，表现出某种创新性诉求，文学性和思想性俱高的网络作家。[4]猫腻、愤怒的香蕉等作家就被称为“文青”作家。

从表面审美风格看，现实中“第六代”电影对边缘人物的卑琐生活的纪实性展示，较符合主流网文读者（大部分是“普青”、“2青”）的审美趣味。就深层的处理与现实的关系方式来说，在“睁眼看现实”这个点上，“第六代”与“文青”又有相通性。与“第五代”电影（甚至包括同时代的传统现实主义风格的文学作品如《平凡的世界》）的不同，“第六代”电影里不再有一个整体的、理想化的现实想象，而是聚焦于边缘人物的悲欢离合，打破温情的梦境，让观众“睁眼看现实”。在网络文学中，如果说“普青”、“2青”喜欢的“小白文”是让读者远离现实，“闭着眼睛做梦”，那么“文青”喜欢的“文艺范儿”小说则是让读者“睁眼看现实”，然后“睁着眼睛做梦”：“文青”作者会揭示现实的问题，然后赋予主角“穿越”“重生”等“金手指”，让他们带着读者继续做梦。

睡觉会变白为了达成表现“文青范儿”的目的采用了“曲线救国”的方式：在人物设定及叙述站位上先偏向主流的“普青”、“2青”读者。男主最初就只能是收破烂的底层人物，女主只能是有世俗味儿但又被“普青”“2青”奉为女神的范小爷。贾璋柯是作者找到的沟通“普青”与“文青”的角色，他披着“普青”的外衣将褚青引入了“文青”世界并将其改造成了“文青”。但作者在《后记》里也坦承没处理好“主角从随遇而安到心灵触动，最终决定为中国电影做点事情的心理转变”。显然，褚青“心理转变”前的部分就是“普青”、“2青”读者喜闻乐见的主流“娱乐文”套路，“心理转变”后的部分则是“文青”读者的最期待的内容。为了减小“转变”的阻力，作者有时还故意将这些“文青”的“酸”的部分（“普青”、“2青”读者眼中的）拿出来“嫌弃”一番：“别跟文艺青年说话，太特么累得慌！”（第三十八章 爱情是什么）但紧接着在字里行间又流露出对他们的敬意，之前的“嫌弃”就颇有“我自抽三耳光你们就不好再骂我”的用意。即便如此，这种转变的处理还是难以尽善尽美，协调两种审美观甚至是世界观这样巨大的命题，不是在一部作品中就能够处理好的，更何况《文艺时代》还是处女作。

虽然没有完美地处理上述问题，但《文艺时代》仍是一次堪称惊艳的尝试。作者揭示了现实娱乐圈的种种问题，通过YY描绘了理想的“文艺时代”的图景。让读者所熟悉的现实有了全新的面目，“文艺”超越了道具的角色，而真正成为从现实生活中升腾起来的艺术。睡觉会变白的尝试也告诉人们，只有在熟悉类型爽感机制的基础上，“文青范儿”才能真正在“娱乐文”中落地生根。

注释：

[1] “推倒”即与女性角色发生性关系，“后宫”即皇帝的后宫，与多名女性角色发生关系。

[2] “港娱”即以港台娱乐圈为背景的“娱乐文”，“韩娱”即以韩国娱乐圈为背景的“娱乐文”，港台和韩国娱乐工业发达，作品为读者所熟知，写起来较为容易，因此数量众多，读者有“十娱九韩，剩一部还是港片”的感慨。

[3] 新浪博客上的“偶然草木香”博主从2015年7月开始写“跟着《文艺时代》看电影”系列博文。